医院里,醒来后的妈妈好像彻底失了声,医生说是因为受了巨大的刺激,潜意识不想说话。
当初那些伤人的话可以肆意刺向我,如今,我倒也不再期待这张嘴里说出任何悔过或爱我的话。
迟来的东西过了最想要的时候才想起来送达,跟一块放在厨房一个月长了毛的豆腐被突然端上餐桌享用,除了恶心,挖开的每一块都是黑色的,长满虫子和霉菌。
一切都迟了啊,妈妈。
原来我这个不受待见的该死的害人精死后,家也可以变得不再像家。
妈妈总是抱着我的照片不撒手,可笑的是家里早就把我的照片毁得差不多了,她手上捧着的还是曾经镶贴在我长命锁上的百天照重新放大洗出来的。
她看着曾经视若珍宝失而复得的儿子和尚未出生的孙辈眼里没了半点儿波动。
偶有突然暴起,抓住哥哥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鲜血淋漓也不松口,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恨意。
哥哥被咬得嗷嗷大叫。
满头华发的爸爸每次都出来分开两人,不厌其烦地安慰哥哥,“别怪你妈,她只是太需要发泄了。咳咳……当初要不是……算了,我们哪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呢?”
我被迫被关在这座房子里看着这一家四口彼此折磨度过了一个多月。
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恨谁,恨哥哥在与我通话后假死?恨爸爸八年的冷眼旁观?恨妈妈八年的打骂怨恨?恨凶手的残忍暴虐?
正如爸爸所说,我的死真的就只是凶手造成的吗?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份。
可一个连爱都苦求不得的人又该怎么学会恨呢?
他们都不是爱我的人,所以即便是我死了这样最差的结果,我也不止在梦里预见过成千上百次了。
不曾有期待,就不会有怨恨。
有的,只是遗憾。
正如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家里的电话被各个知名大学打爆。
我以科科几近满分的成绩被各校抛出橄榄枝招揽。
每一个电话开头都是恭贺我的声音,家里人像是自虐般接听着一个又一个电话。
就连怀孕的嫂子都忍不住靠在哥哥的怀里哭着为我惋惜,“她明明有更广阔的未来的。”
这一句话像是触动神经的一根弦,妈妈罕见地恢复正常,放下我的照片,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每个人胃口都不怎么好,从来不曾喝酒的爸爸也罕见地连喝了好几瓶酒。
夜里,妈妈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割腕自杀,她抱着我的照片,哼着一首摇篮曲,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门之隔醉倒在卧室床上的爸爸,背对着浴室,紧闭的双眼染了一丝泪痕,滚进床单消失不见。
隔天,爸爸冷静处理了妈妈的葬礼,只是脊背更弯了。
我的案子几天后终于得到审判,害死我的凶手被判处死刑,且立即执行。
枪声一响,那个笼罩着我的噩梦终于彻底消散。
爸爸却突然吐血昏迷,确诊是破伤风严重感染。
得知结果的哥哥彻底崩溃,跪着求医生救人,却被爸爸一口拒绝。
哥哥早已泣不成声,一声声质问,“爸,为什么呀!妈已经抛下我了,你也要离开,你叫我怎么办?我求你,算我求你留下来,求你留下来好不好?爸!”
爸爸只是笑,“因为我和你妈做了一样的选择,当初我没阻止你妈,现在,你也别阻止我。小经,说不怪你是假的,可我又何尝不该死呢?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爸爸死了,死在他强撑着给我举办葬礼的那一天。
哥哥在同一天,埋葬了爸爸,也埋葬了他曾放弃一切追逐八年的爱情。
他和嫂子选择离婚,将全部财产留给她,三个月的胎儿随着婚姻的分崩离析选择彻底离开。
从那天起,陵园里多了一道每天雷打不动,在一座坟前从早跪到晚的男人身影。
张平平拿着我们一起约好考上的刑侦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看我。
“我可是如约考上了,你看这上面写着:忠诚、为民、公正、廉洁,我决定做一个好刑警,保护好每一位公民,连带着你的那份儿,我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你大可放心。
不过你这个臭丫头竟敢不通过我的允许私自掉队,得罚,就罚你以后无拘无束,为自己而活好了。”
“你不说话,那我们就这么说定啦!”
我撇撇嘴,“平平,你可真霸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不过——”
对上她粲然笑着的嘴角和通红的双眼,我笑着点头,“那就这么说定啦!”
身上的桎梏突然消失,我的身影逐渐消散,如风般自由。
清风拂过,一朵花被吹起,飘落在她的肩膀上。
……
夕阳洒落的金色天台,张平平哀嚎题太难。
姜妍侧过头眼里满是细碎的笑意,“平平,等你考上大学,我一定会是第一个给你送花恭喜你的人。”
“好,那就这么说定啦!”
“说定了!”
——
“平平,恭喜你考上大学。”
张平平拿着花,一滴泪砸在花瓣上,笑着望着我的墓碑。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