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月迷迷糊糊地被几个比她大的小孩拉到了巷子里,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围在墙角了。
“你们……你们是谁?要干嘛啊?”季星月两只手紧紧抱着桂花糕,紧张地问。
“你就是季星月?”牛壮壮弯下腰,把脸凑到季星月面前。
“你是谁?”季星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在了墙上。
她咽了一口口水,一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咦,你不是上次让我偷酒的那个大哥哥吗?顾……顾什么来着?”
“顾清朗,我叫顾清朗。你这小不点儿,记性那么差。”顾清朗对这个已经见了两次面却还记不住他名字的小屁孩很是不满。他双手交叉在胸前,气鼓鼓地看着季星月。
“是了,顾……顾大哥哥,你们把我拉到这里来干嘛?不会又想让我去拿酒吧?我可不能再去偷我爹爹的酒了!上次因为给你拿了酒,我被我爹爹骂了好一顿!”
“谁要你偷酒啦!哎,你这拿的是什么?看起来好香啊,给我尝尝。”顾清朗眼睛盯着季星月手里的桂花糕,他一大早就跑出来找牛壮壮他们玩了,到现在还没吃午饭。
“不行!这是我的,不给你!”季星月把桂花糕抱得更紧了。
“你都叫我哥了,给你哥吃一块怎么了?”顾清朗一把抢过季星月的桂花糕,连着咬了好几口。
季星月一动不动地站着,两只手空空的悬在那里,嘴巴慢慢撇下去,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被咬掉的桂花糕,眼泪集聚在眼眶里,衬得眼睛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哇!呜呜呜!”季星月爆发出响彻整个巷子的巨大哭声,差点儿把顾清朗吓得噎了过去。
“你干嘛抢我桂花糕啊!我好不容易买的!呜呜呜……”
“我要回去告诉……告诉爹爹,呜呜呜……”
“你们这群坏蛋哥哥!呜呜呜……”
“咳咳咳,你,你别哭啊。”顾清朗没想到这么小个小屁孩,哭声竟能有如此威力。他赶紧把剩下的桂花糕塞到季星月手中。“我还你了,还你了,别哭了。一会儿我爹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其他几个小孩见季星月哭了,有的直接跑掉了,生怕被大人发现了挨骂,最后只剩下顾清朗、牛壮壮和周仕杰三人。
“季星月,季大哥,我真的是太饿了才拿你的桂花糕的,真不是故意的,您别哭了行吗?”顾清朗卑微地半蹲在季星月面前,不停地朝她拱手道歉。
“是啊,季星月,这个我可以作证的,朗哥儿他今天一中午没吃饭,是真饿了。但也不排除是脑子抽了。”牛壮壮在一旁跟着不停地解释。
“你才抽风呢!”顾清朗一巴掌朝牛壮壮的肩膀拍过去。
“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个小屁孩哄好,不然一会儿把大人招过来了就遭了!”周仕杰一左一右拉住吵吵嚷嚷的二人。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一会儿我就去给你买个新的!”顾清朗大手一挥,豪气地说。
季星月听了这话,果然止住了哭声,她泪眼汪汪地看着顾清朗:“大哥哥,你说话要算数。”
“算数算数,你别哭了就行。”顾清朗拍拍季星月的胸口,又把她脸上的眼泪擦了擦。
擦完眼泪,他又补上一句:“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真丢人!”
季星月一听,嘴角又控制不住地往下瘪。
“哎哎哎,别哭,别哭!忍住!”周仕杰和牛壮壮赶紧安抚她,顺带捶了顾清朗一顿。
“少说两句能死啊你!”
“就你嘴巴会说话是吧?”
“哎呀呀呀!你们这群,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别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干嘛的!”顾清朗气得两只手在空中乱拍,双腿蹦得老高了。
季星月瞪着她那双泪光闪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三人,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问:“你……你们,要……要干嘛?”
牛壮壮听到季星月在问他们,就停下来拉着季星月的胳膊说:“那个,清朗说你家的酒特别特别好喝,是真的吗?”
“那……那是……肯定的啊!我……我爹爹……爹爹酿的酒,是……是世界上最……最好喝的。”季星月哭得一抽一抽地,费了好大劲才把话说完。
“那……能不能,给我们再拿一小瓶尝尝啊?哎,我可没说偷啊!”牛壮壮讨好地看着季星月,脸上露着贼兮兮地笑容。
“不,不行,上次他们喝了我家的酒,害得我,我被我爹爹骂了。我不能再给你酒了。”
“求求你了,星月,月哥,就拿一点点我保证就尝尝味道,不会像他俩那样喝醉的。”
季星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看吧,我就说了不行了。”顾清朗两手一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
“还不是你俩,有好东西都不等我。还说是什么好兄弟!哼!”牛壮壮生气地拍开他的手。
“那我不是没忍住吗?那酒实在是太香了,喝起来跟糖水似的。行了,下次我一定,肯定给你留。”
“下次?你自己都吃不着还能有下次?就算你有,我也不信你那嘴巴能给我从牙缝里留下一点点来。”
“那个,你们能不能站在一边吵,给我让条路,我得回家了。”季星月从袖子里抽出小手帕,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小心翼翼地问。
“呃,季星月,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擦眼泪还用这个呢?”顾清朗一把拽季星月手里的手帕,用拇指和食指拎着,一脸疑惑地问。
周仕杰摇摇头,站在顾清朗后面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上:“谁都跟你似的,屎掉地上都要捡起来看看能不能吃。”
他又把手帕抢了过来,塞回季星月手里。
“我什么时候捡屎吃了?你看她这小脸,粉粉嫩嫩的,白白的,说话那么嗲,动不动就哭着喊爹爹、娘亲,哪里像男孩了!”
“要不……季星月,你给我们证明一下?”牛壮壮提议。
“证明什么?”
“证明你是男孩子啊。”
“怎么证明?”
“嗯……”牛壮壮手托着下巴,来回踱了两步:“你跟我们一起比赛,看谁尿得最远。”
……
季星月自然知道自己不是男孩子。自从家里只剩下她和娘亲之后,她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娇滴滴的小女娃娃了,她的娘亲也不是那个掌管着百十口人的大宅后院的少夫人了。她是男孩,娘亲是个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开酒坊的男人。小小的星月不明白自己和娘亲为什么要扮成男子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季家那么多人,就只剩下她和娘亲两个人了。她什么都不懂,却不得不懂。
季星月沉默了一阵后,猛地推开正在吵闹着的三人,头也不回地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你看你,把人家吓到了。”周仕杰推了牛壮壮一下。
“我又没说非要她证明。哎,酒是喝不到了,我们还是想想去哪儿玩吧。明天我又要去书院了。”牛壮壮一脸沮丧,他一点点都不想去书院见到那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夫子。
这边季星月一路跑回家,看到她爹爹正拿着账本在清算项目。她跑过去一头钻进爹爹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季颜华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季星月,只当是她跑去外面买东西的时候被欺负了,于是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等到季星月的哭声停止了,季颜华才把她扶起来,擦掉她脸上的眼泪鼻涕:“月儿,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娘亲,爹爹,为什么?为什么?祖父祖母、爹爹,还有小桃姐姐他们都不见了?我好伤心啊!我好想他们!”季星月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季颜华听了季星月的话,鼻子一酸。她咬咬牙努力忍住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哑着声音说:“星月,以前的季府已经没了。你记住,以后你没有娘亲,只有爹爹,我就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生你的时候就病逝了,知道了吗?”
“现在,你还不能明白其中的缘故。等以后你长大了,爹爹会把季家发生的事告诉你的。现在,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别去想太多了。”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女孩儿,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娘亲呢?”季星月止住哭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撅着小嘴问。
“等你……等你长大了。”季颜华摸着季星月的头,轻声说。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你乖乖吃饭,每天开开心心的,就能很快长大了。”季颜华笑着,用变得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季星月的小圆脸。
“好,那月儿以后一定乖乖吃饭。”季星月用短短的胳膊紧紧环抱着季无有,母女二人相拥着坐在那间小小的铺子里。
另一边,顾清朗三人见季星月走了,他们就商量着回家拿一些菜出来,去西街郊外那条小河边玩。
顾清朗回到自家饭庄,看到他爹娘正在前厅忙碌着,他就直接溜到了厨房。
“王伯,王伯。”顾清朗从门口探头进去,小声喊。
“哟,朗哥儿,还没到晚饭时间呢,怎么跑厨房来了。”王伯抬起头,透过锅里升起的阵阵白色烟雾,看到那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伸在门口。
“不是,王伯,我想拿点韭菜和葱,还有盐。”顾清朗溜到王伯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说。
“你拿这些去干嘛?”
“我跟牛壮壮他们约好了,要去西街郊外那边那条河野炊呢。”
“那你拿吧,盐别拿太多了,不然我炒菜不够用了。”王伯抽出自己的胳膊,拿着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菜。
“好嘞,别跟我爹说,我保证晚饭之前到家。”顾清朗一边拿着那几样东西,一边往外跑去。他没有再经过前厅,而是直接从后院旁边的小门出去了。若是让他爹看到了,肯定不会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出去的。
顾清朗跑到长乐街的街口,牛壮壮和周仕杰已经等在那里了。
“清朗,你下次能不能快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太阳都要下山了。”牛壮壮不满地说。
周仕杰把顾清朗手里拿的菜和盐放进布袋子里,搭在肩上往前走:“赶紧走吧,再啰嗦一会儿就真得回去了。”
“哎,你俩慢点啊。我从家里跑过来都不敢停,累死了。”顾清朗大口喘着气,跟在牛壮壮和周仕杰后面。
突然,顾清朗停下来一拍脑门说道:“等会儿!要不,我们把那个季星月带上,说不定我们成为好朋友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喝他爹酿的酒了。”
“这主意不错!”牛壮壮附和道。
三个人又拿着一堆吃的,去街尾找季星月。
“季星月!”顾清朗在酒坊门口朝里喊。
季颜华出来一看,正是昨日被他爹领着过来的那孩子,另外还有两个是她不认识的。
“你们找星月有何事?”
“季伯父,我是顾清朗,这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都是这条街上的。那个……我们今天准备去西街郊外的小河边野炊,想叫季星月跟我们一起去。您看可以吗?”
季颜华看到有小孩了找季星月玩,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也想让季星月多出去玩玩,以便更快地适应这样的市井生活。于是她一脸温柔地说:
“当然是可以的。你们等等,我去叫她。”
说完,她转身去到里间,把季星月带了出来。
她拉着季星月嘱托了几句,又去厨房拿了一些菜和糕点交给她,才让她和他们一起出门。
只是她不放心季星月一个人跟他们出去,便偷偷跟在后面,一路暗中保护着。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四人来到了上次烤鱼的河边。
周仕杰负责洗菜,牛壮壮负责拾柴烧火,顾清朗摸鱼技术比较好,被安排去河里抓鱼去了。季星月还小,只能跟在牛壮壮屁股后面捡捡小木棍。
一阵忙碌过后,四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之后,又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顾清朗伸出手挡住阳光,阳光却从他的指缝中间流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脸上。
“壮壮,学堂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顾清朗突然问。
“别提了。”牛壮壮“腾”地一下坐起来,“我跟你们说,那书院里的夫子,个个都是老古板。讲学的时候摇头晃脑,你必须跟着一起摇,读书的时候字读错了,要挨一板子;写字姿势不对,要挨板子;字写错了,还要挨板子。我这些时日在书院挨的板子,比我有生以来挨的打加起来的还多!”
顾清朗和周仕杰听了,也坐了起来:“那么可怕的吗?”
“可是,我爹说了,只有去书院听课,学了学问,才有出息。”周仕杰说。
“那,你也要去书院吗?”顾清朗问。
“去啊。我爹说了,等我八岁生辰过了,就去书院。今年过了立秋,就是我的生辰了。”
“你呢,季星月?你以后也去书院吗?”
季星月原本躺着听他们说话,听到顾清朗问自己,她也坐起来了:
“我……我不知道,不过学问不一定要去书院才能学吧?”
周仕杰一脸疑惑地看着季星月:“不去书院,谁教你学问?”
季星月想了想,以前在季府的时候,有专门的先生教她识字,如今不在季府了,娘亲也可以教她识字读书。所以她不用去书院,也可以学到很多学问。
周仕杰见季星月不说话了,又继续说:
“我爹说了,只有去书院,让夫子教我们,我们才能考取功名。”
“那我也要去书院,咱们几个去了书院还一起玩。”顾清朗说。
“你俩可赶紧来吧,我一个人在书院真的快憋死了。”牛壮壮哀嚎一声,往后倒了下去。
夕阳西下,四个披着金色阳光的身影行走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影子被余晖慢慢拉长,一直延伸到新插的秧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