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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身子大好

发表时间: 2023-08-08

关于本文一些称谓问题,在此一一做个解释,后面不再赘述。
北宋时期,妃嫔、大臣、平民等平日私下对皇帝的称谓多为“官家”、“官者”;朝堂上或者上奏章一类正式严肃的场合称之“陛下”,皇帝与大臣议事时也以“陛下”称之。
妃嫔对皇后自称为“臣妾”或“妾”,亦可称“奴家”或者“奴奴,”但后者多用于品阶较低的妃嫔。
妃嫔平时自称也可称为“本位”。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能称为阁,或者阁分,所以不能用“本宫”自称。
皇帝自称为“朕”,平时也可以“我”自称。
皇太后自称“老身”。
皇后下令时自称“予”,很多时候也称“我”或者“吾”。
皇子公主对皇帝的称谓为“爹爹”而不是“父皇”。
皇子公主对嫡母(皇后)称“娘娘”,对嫡母(妃嫔)称姐姐。因作者没有考证到皇子对其他非亲生嫔妃的称谓,故文章中沿袭大家一贯的叫法“母妃”,还请见谅。
“娘子”并非妻子的意思,而是对女子的称呼,年轻一些的可称为“小娘子。”
“相公”亦不是指丈夫。宋代只有宰相级别的大臣可以称之为“相公。”
“小姐”意指妓女。“姑娘”指姑婆。
“汉子”是对男子的蔑称,“老汉”是对老年人的蔑称。
太监对皇帝皇后等人自称为“小的”或者“小人”,而非“奴才”。
以上是综合史料对文中一些称谓的解说,不一定全对,只是区分一下与满清类文本的不同。历史说白了只是为小说行文来服务,提供一个大的结构框架,那些个想看真正史实的朋友们,谨慎绕道,谢谢合作。
乾德三年,正值隆冬时节,屋内的炭火在经历了几番勉强的负隅顽抗后,终于垂下红光,现出奄奄一息的颓势。
我捋了捋榻前的鹅黄色软帐,身子微微向外侧了侧,便看见皎月端着一盆新的石炭朝内走来。见我起身,连忙放下盆子,岌岌的扑跪在我床前,惊喜道:“娘娘可是觉得好些了?”
我点点头,皎月双手扶着我缓缓的坐起身来。将将靠上了床头,她便抬手将帐子缚住,然后面带微笑,对着我道:“娘娘先靠一会儿,待奴婢换了这炭火,再服侍您更衣。”
我嘴角轻扯出一个笑容,她便又转身忙去了。
阁内一鼎通体施梅子青釉的旋纹三足香炉里,缓缓飘出一阵阵清淡的苏合香味。听皎月说这是翰林院常太医奉皇命亲自为我调制的熏香,既是满足我不大喜爱浓香的脾性,又不会对我小产后气血两虚的身子造成影响,还能在这冬日起到一丝挡寒的作用,是谓几全。
我一连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将睡得几日的头昏脑胀稍稍刺激的清醒了一些。
皎月重新燃好炭火,便踱了过来,伺候着我穿衣。
掀开锦被,皎月递上一件素白的深衣,只袖口和对襟处以橙红丝线绣了些凌霄花案,乍看上去却如斑斑血迹映在这一袭凄厉的白色之上,甚是触目。我皱了皱眉头,忧虑道:“怎么本位从前喜爱的却是这样冷清的颜色么?”
皎月怔了一下,随即跪下来,眸子里却已经闪了泪光:“娘娘当真都不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
皎月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常太医说,娘娘若是再醒来,可以先前印象深刻的物什刺激,奴婢斗胆——”
我挥了挥袖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抿了抿嘴唇,才道:“娘娘之前,花了数月亲手缝制这件深衣,小产那天,才头一回穿了出去见官家。”
我按着额头想了一想,皎月曾经告诉过我,先前腊月初二,也就是我失掉腹中三个月大孩儿的那一天,我曾在皇上的福宁宫与他有过激烈争吵,当时内侍被惊动不得不进去劝慰的时候,我已然倒在一片血污之中。亏得常太医妙手回春,才将生生在鬼门关外晃了一圈的我硬是给拽了回来。
心中划过一丝抽痛,纵然我已对前尘往事的记忆尽失,但这多日以来,身上受的痛楚,却是时时刻刻都不能忘的。
皎月的声音期期艾艾又响起来:“奴婢以为,娘娘能因着这件衣服,想起一些事来。”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看她,才道:“依你这些日子所在我耳边磨得那些嘴皮子,本位倒是宁愿,自此什么都想不起来。”
皎月一双托着衣服的手顿了顿,半晌,才咬着嘴唇不甘愿道:“奴婢就是替娘娘冤的慌。小产之前,官家对娘娘的恩宠,那是整个**都艳羡的,眼下才不过数十日,竟因着一个亡国妃子,忘记了这榻上如今还睡着一个弱不禁风的。难道官家与娘娘这数年的感情,却不敌一个才见了几面的女人?何况,何况娘娘如今正是身心两虚,需要人关怀的时候,官家怎能流连于其他女人的阁分之中,让娘娘伤心呢——”
皎月说的动情,我却是听得无甚感觉。若真如她所言那样,我从前是皇上钟爱的妃子,如今被冷落,也不过是人之常情。且不说我身子这样伺候不了人,但以他天子之名的身份,就已经应了自古皇帝多寡情的说辞,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去奢求一个皇帝的真心呢?况且最重要的,我并不记得那些个与他缠绵悱恻芙蓉并蒂的过去,也就没有什么宠与不宠的些许落差,索性让他安心抱得什么蜀国的美人归去,倒也了却我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之人的尴尬之情。
用手指顺了顺几缕垂在额前的头发,然后对着皎月:“去拿套别的衣服过来,样式不用太花俏的,只是,颜色别再那样的素了。”
还想与我大诉苦水的皎月闻言一怔,愣了片刻,才起身与我取了一套烟罗紫色的百花曳地裙穿上,伺候完我洗漱,将我扶至梳妆用的铜镜之前。
镜子里模模糊糊,映出一个面容凄白,身形纤瘦的女子模样来。
皎月搀着我坐好,才一面看着镜子,一面在我侧旁询问道:“娘娘头天下床,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好呢?”又想了想,说道:“依奴婢看,今日外面虽冷了些,日头却是这入冬以来最烈的一次呢,娘娘在房间里闷得久了,是不是盘一个精神点的发髻,也好应应景。”
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自己一会儿,才道:“要想表示对好天气的欢喜,也全不是这样的应法——”随手捻起妆台上一只釉玉黑檀木簪,对着她淡淡道:“随意一些,左右取上一缕头发挽到脑后,将它戴上去即可。”
皎月许是听不大明白,但也没再问,只用篦子将我的头发理顺,又按着我的说辞倒弄了一番,反复盯着我看了几遍,才喜滋滋的赞道:“娘娘果真是天姿国色,既是这样简单一个发式,看着也是清丽中不减华贵呢。”
我也笑了笑:“只是这脸色,实在有些吓人。
皎月听罢,便打开妆奁,取出一只压着梅花图案的葵瓣形白瓷釉质粉盒、并一盒口脂、一盒螺子黛,和一个同粉盒只差了个花样的胭脂盒子,摆到我面前:“纵然脸色再差,有了它们,怕是要恢复娘娘往日的神采,也只一时半刻的功夫了。”
我正抚眉的手一滞,声音有些黯然:“连你也觉得,我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没甚光华?”
话音刚落,只听得扑通一声,皎月已经沉沉跪下,头磕着地板,肩膀轻轻颤动:“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不过随口一句,她竟有这样大的反应,心中称奇,便按捺不住道:“本位从前——从前在众人面前,是一个声厉色荏的女人么?”
她诚惶诚恐的抬起头来,目光有一瞬的闪烁,我心下有些冰凉,对着她道:“你且从实说来就是。”
她一双含水的黑色眼珠犹豫的看了我半晌,才点头幽幽道:“娘娘从前对人,性子是冷了些。”
不等我说话,又接着道:“可即便是那样冷的性子,官家也是宠爱的不得了。连孝明皇后都曾说,现今这宫里,莫不是还有臻妃,真真哪里都看不出官家有一星半点能为女人情动的形态。”
我听得愣愣的,恍然觉得皎月所描述的那个皇帝现在已与我似绵延了千里,毫无关联。末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过来与我梳妆吧。”
皎月也不再多言,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方认真的替我上起妆来。
腊月二十八,我披着夹了棉絮的褙衣,在皎月的搀扶下,于小产二十六天后头一回走出了自己的轻流阁。
外面日头果如皎月所言那样,一副金光普照的态势。
因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走路便也不大稳便,才是几步路的光景,竟已气喘吁吁没甚力气,由皎月扶着坐在一旁六角亭处,歇息下来。
皎月搓着一双冻红的手,哈了口白气,对着我规劝道:“娘娘跟奴婢回去吧,这样冷的天,若是冻坏了娘娘才将养好些的身子,实在得不偿失啊。”
我拧头看着几个刚刚斜了眼睛朝我这边打量过来的小宫娥远去的背影,捻了捻袖口,才转过来笑道:“本位在床上躺的久了,又被你密不透风的伺候了多日,倒是很喜欢这样畅快的待在外面。”又抚了抚她细窄的肩膀:“你不是总怕我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么?这样在宫里走一遭,兴许碰上个熟人,真的能想起来些什么呢。”
话刚说完,就见远处三四个小宫娥簇拥着一个华服的女子乘着轿撵迎面朝着这边走来,还未来得及将人看清楚,就见皎月已是一副阴沉面孔,恨恨的盯着她们。
我心中好奇,不免多问了一句:“此人是——?”
皎月咬了咬嘴唇,眸子里既是不屑,又是愤恨:“正是官家这日日夜夜都抬爱的人。”
我冷不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皎月听闻,连忙又把目光转向我,尽是疑惑的:“娘娘这是?”
我扶着石桌的一角站了起来,她连连递上双手搀住我,我看了看那华服女子,才对着她道:“没想到我这第一日出来,就要与你们这传说中的祸国妖女打个照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就扶我回去吧。”
皎月怔怔的听我说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我对着她继续笑道:“怎的,本位的话你全听不懂么?”
她这才慌忙将我搀着走出了亭子,身形一闪从另一侧走了出去。头顶日头依然大的吓人,却全然不是夏日里那毒火似的辣人肌骨。
回到阁分,皎月服侍着我又换了衣服躺回床上。因这一趟虽走的不是太远,到底身子还没彻底恢复,已经有些疲累。再加上早前吃了些常太医开的药里,有安息凝神的功效,不过未时三刻,我便是一副昏昏欲睡的形容了。
皎月将暖炉推入了被窝,又将炭火加了几层,我睁着眼睛朝顶上胡乱看了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