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带着我嫁给后爹。
后爹是一个铁匠，每天沉默寡言。
我娘忙着天天跟女人们扯闲话，根本不照顾我。
是后爹牵起我的手，带我去吃好吃的。
后来，我娘嫁给了玉关城的高义。
她走时，拿走了铁匠铺的所有钱，还让人砍了后爹右臂。
八年后，我娘又回来了。
我娘：“小莲，跟娘走，娘带你过好日子。”
我：“我有娘吗？
我娘早就死了。”
1“从现在起，他就是你爹了。”
我被我娘牵着手，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他肤色黝黑龟裂，粗糙的手很脏，好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他浊黄的眼睛看着我，我感到害怕，悄悄躲在我娘的身后。
我说：“他不是我爹，我爹死了。”
我娘转过身，抚摸着我的脸颊：“正因为你爹死了，所以我才再给你找个爹。”
她加重语气：“快叫爹！”
面前的男人开口说话了：“她不想叫，那就不叫了。
我去给你们做饭。”
他转身，身形微微佝偻，走向灶台。
慢慢的，我知道，我娘给我找个后爹。
他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在镇上不远处开了一家铁匠铺。
我娘嫁给他之后，他舍不得我娘去大户人家做工，只让她每天呆在家里。
我娘是个闲不住的，每天四处串门。
她会说她之前在天上的生活，她说她是天界的仙女儿。
她跟那些中年妇女们扯闲话，一扯就是一天，常常忘记我。
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有时候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日落，我会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后爹拖着微佝的身体回来。
他会给我带镇上的小吃，然后去做饭。
有一次，他问我：“小莲，是不是中午你娘没给你做饭？”
我娘：“小孩子家家的，中午不吃饭没多大事儿。”
我想问她，那你中午怎么吃饭，咋不饿一顿。
后爹没有说话，第二天，他把我带到铁匠铺。
铁匠铺里面的温度很高，墙上挂满了农具和兵器。
后爹让我坐在门口，不要跑远。
他系上皮围裙，挥动铁锤，叮叮当当地打铁，挥汗如雨，火星四溅。
而我坐在门槛上，无所事事。
我娘还是整天不到日落，绝不回家。
2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六年，这一年，我十岁了。
每年，天上的仙人们都会来再来镇，测试十岁孩童的灵根。
如果天资超卓，就有机会入天界，成为仙人。
明天，仙人就要来了。
我娘给我买了一大堆新衣服，又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
她让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到我娘关心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
她把香糯的桂花糕塞到我手里：“小莲，吃啊，快吃啊。”
我娘的眼睛闪烁前所未有的光芒，看我就像在看一个金疙瘩。
她是被贬下天界的，我爹是天上看守天河的大将军。
却因为触犯天条被斩于五雷台。
我想，娘知道我天生不凡，她想让我参加明天的灵根测试。
门被推开，后爹眼睛红得像吃人，他跟护犊的恶狼一般，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第一次见到一向老实憨厚的他大发雷霆，他冲着我娘怒吼：“小莲是从你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你怎么狠心让她参加灵根测试。
那些孩童进入天界后，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娘也冲怒吼：“小莲若不参加灵根测试，我何时能回到天上。
难道我要在人间和你这样没出息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扑过来，想和后爹抢夺我，两人扭打在一块儿。
没有灵力的我娘不是后爹的对手，她被打得满脸淤青。
最后，后爹提着如同破麻袋一样的我娘，把她关进柴房。
我终是没能参加灵根测试。
等到仙人走后，我娘才被后爹放出。
她恶狠狠地瞪着后爹，就跟瞪着宿世仇人一样。
当着我后爹的面，她把家里的东西摔烂。
后爹一声都没吭。
过了几天，我娘跟后爹商量，说要跟着商队去看看楼兰古国。
后爹给她收拾好行李，我见后爹给她包里塞了两锭银子。
我可是知道，后爹经常为了一两文钱跟别人争得面红耳赤。
3我娘走后，后爹还是带着我去铁匠铺。
他打铁，我坐在门口。
看他累了，我会用湿毛巾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他会夸我长大了，知道心疼人。
娘走了大半年，没有她，我也不想她。
但她还是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身着明黄绸袍的老年人。
他们来到铁匠铺。
我娘依偎在那个老年人的怀里，两人就像一对父女。
我娘再也不是粗布麻衫，她穿金戴银，一身的珠光宝气。
后爹看着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中年人斜睨后爹：“就你这样的打铁三寸丁，也配娶花娘这样的妻子，真是白白玷污了她的花容月貌。”
“我正式通知你，从现在开始，花娘就是我的第八房小妾。
赶紧把休书写了，你们一拍两散。”
后爹问我娘：“那小莲呢？”
我娘心虚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那个老年人，老年人看我的眼神讨厌。
我娘仅仅是抿了下唇，就做了决定：“我不要小莲这个拖油瓶。”
后爹把我护在身后。
老年人命手下的仆人把铁匠铺砸了，后爹想要护住他祖传的铁匠铺，被其中一个恶仆挥刀砍去了右臂。
他流了很多很多血，我拿旧衣服堵他的伤口，怎么也堵不住。
我娘却连看他一眼都不看，走到铁匠铺的箱子前，拿走了那里面所有的银子。
她说，那是她该得的，她可是陪着后爹白白浪费了八年青春。
他们出了铁匠铺，我搀着后爹去看大夫。
那天我们刚出门，外面就下起了磅礴大雨。
后爹的脸色苍白，他不停地咳嗽，好像喉咙里面堵了很多痰似的。
噼哩啪啦的雨点当中，我还是听到了那句让我至今不能忘记的话。
4他说：“你娘不要你了，以后跟爹相依为命。
有爹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那一刻，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将我的脸打湿。
后爹的右臂没能续接上，他再也抡不动铁锤。
镇上的老爷们嫌他残疾，都不愿要他作工。
后爹脸上的皱纹更深，头发也白了好多。
他坚持每天出去找活干。
有一次，我亲眼看着他跪在李老爷的面前，为得是能赚到几个铜板。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愤怒到极点。
我恨不得去杀了李老爷一家。
到了晚上，我正在磨刀，后爹拿着一个牛皮纸包回来。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我转头，他说：“小莲啊，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爹不希望你这样。”
我身子一颤，他知道我要去杀了李老爷。
看着他在黑夜里亮晶晶的眼睛，我抱着他泣不成声。
别人不知道我身负异能，后爹却是知道。
多少个梦里，我梦到一朵硕大的黑莲，无风轻轻摇曳。
那朵黑莲充满了世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阴暗、凶残、噬血。
它好像从那无间地狱里扎根，夭夭盛开，覆盖了三界，主宰了一切。
后爹用粗糙的手掌抚去我眼角的泪水，打开牛纸包，那里面有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我问后爹：“爹，你吃了吗？”
后爹拍着干瘪的肚子：“吃过了。”
他怕我不相信，还打了一个饱嗝。
我看到他全身都沾满了泥泞：“爹，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后爹把衣服脱了，我拿去洗。
第二天，我听镇上的大妈说，后爹昨天推独轮车，因为掌握不住平衡，掉在了路边的河里。
李老爷骂他是无用的废物，把一些铜板扔到了河里，要他自己去捡。
后爹果然跳进河里找铜板，李老爷和一帮长工笑得前仰后呵。
我心中升腾起无穷怒火，腾腾腾地往前走，心里又想起后爹说的那句话，有些事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最终忍了下来。
我长到十四岁，能帮到后爹了。
我去帮老爷们洗衣服，打扫庭院。
后爹的身体越发地消瘦，我把帮工的钱给他，他总是放进一个木箱里，说将来给我攒嫁妆。
他还说，不知道谁家小子有福气，能娶到我这样好的姑娘。
我们的日子清苦，却也平静。
我原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半年后，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5是当初那个狠心将我抛弃的娘。
我娘给我带了一大堆好吃的，还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哪怕是镇上的那些老爷们，他们也没有见过。
我娘慈爱地笑着：“小莲，娘是来接你走的。
当初是娘对不起你，现在娘知道错了。”
她拉起我的手：“你原谅娘好吗？”
我挣开她：“你是我娘，我娘早就死了。”
我指着她带来的东西：“带着你的东西从哪来，回哪去！”
我娘又看向后爹：“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怎么能教坏小莲，让她不认我这个娘。”
后爹淡淡地瞥她一眼：“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都不搭理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娘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小莲，娘错了，娘嫁给高义，他有八个孩子。
他们都对我不好，天天跟防贼一样防着我觊觎他们的家产。”
“不仅如此，他们还把我当仆人一样呼来喝去。”
“娘很孤独，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娘什么都答应你！”
“……”我被她唠叨得烦了，冷笑：“这不是你当初选的吗？”
我娘闭嘴。
她又对后爹放下狠话，如果不让我跟她走，她有的是办法。
后爹拿柴刀狠狠地将木柴剁成两半。
我娘吓得退出院子。
之后的几天，她天天来闹，我和后爹把她当成空气。
闹了几天之后，她不再闹了，在镇上的客栈住下来，跟之前那样每天找镇上的大妈们扯闲话。
6很快，镇上起了极为难听的流言，说后爹其实想等我长大，将我霸占。
镇上的居民们看到后爹，都神情不善。
原本找他做工的人家就少，如今更加少了。
我真不敢相信，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娘，她居然这样给后爹泼脏水。
后爹从镇上回家，脸上还带着淤青，是被人打了。
我上前问他：“爹，怎么了？”
后爹只说“不碍事。”
我娘走进院子，她得意洋洋：“没用的东西，你守不住小莲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跟我走。”
“今天是几个后生打你，明天他们保不准会要你的命！”
后爹拿起柴刀，咆哮着要跟我娘拼命。
他怒吼：“小莲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样？
你知道你散播那些流言，会毁了她的！”
后爹还是先为我考虑。
我挡在我娘和后爹的中间，对我娘平静地道：“我跟你走。”
我跟我娘来到了玉关城，这里比再来镇大多了，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她住的地方叫高府。
高府的主人，也就是我娘现在的夫君，名字叫高义。
他是天界安排在下界的使者，专门负责与仙人沟通。
我娘把我带到他的面前，他充满厌恶地看着我。
我娘命令我：“叫爹。”
我才不叫。
高义摆手：“哪里的小杂种，我才没有这样的女儿。
你带她下去吧。”
因为高义不喜欢我，我娘把我安排到了高府外。
她会时不时来看我，给我带东西，又陪我说很多话。
我总是低着头听她说，从不接她的话。
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冰凉的心逐渐温暖，但她错了，我早就对她心死了。
这天，我在玉关城里闲逛。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