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六岁那年,我父亲开长途赚外快,在路上出了车祸。
他忙着赚钱养家,其实原本也不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现在彻底离开,母亲完完全全撑起了我的生活。
我知道她爱我。
她当然爱我,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这是刻在生物遗传本能当中的一部分。
但生物之外,人还是社会的。
我不否认她的爱, 却也在这种被特定社会环境塑造过的爱的表达里,感到喘不过气。
我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所以把书读烂,努力找高薪工作,谨慎地规划每一步人生。
也在每个小心翼翼和社会交手的高压瞬间,被她的活该你太娇气这算什么赚不到钱就滚回来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才几个钱击溃。
在我找到还不错的工作后,她又试图尽快把我塞进她认为稳定可靠的婚姻当中。
但我听过太多来自牢笼的喘息,艰难而痛苦。
很多个瞬间,我依靠夏辰捂住的耳朵,获得短暂逃离。
也在宋文景毫无保留的回护中,模模糊糊地想,我配得上这样的爱吗?
像我这样普通,几乎一团糟的人,也配遇到这样的爱吗?
好温暖,舍不得放手,那就当我是自私鬼吧。
长久颤抖的灵魂得以抚平,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我有更大的勇气把自己层层叠叠武装起来,再与世界交手。
多可笑,反而在最虚幻的世界里,我获得安全感,认为自己是被理解的,被告知—— 你是最值得被爱的女孩。
说这句话的时候,孟庭深眉眼温柔。
我曾经也有过祈愿,祈愿之后是痛苦,有些人生活在不同的次元,注定是两条异面相交的直线。
月亮从不属于任何人, 但至少我也曾被照亮。
没关系的。
仙女教母说,在十二点钟的钟声敲响过后,魔法就会消失,一切都会变回原样。
年三十,我流落街头。
一无所有,拥有一切。
夏辰挡去寒风,和点蜡烛的宋文景互损,我和孟庭深一起端着蛋糕,笑得很无奈。
当蜡烛被点亮,远处的钟楼恰好敲满十二下。
宋文景手上的打火机是我视野里最先消弭的东西,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受到,但感到他握住我的手,倾身向我。
新年快乐,闭上眼,许个愿望吧。
他好像知道我要许什么愿望,在我的世界陷入黑暗后,最后留给我耳边的温热潮湿,一触即逝。
嗯,我听到了。
他轻轻笑,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最好的爱,要自己给自己。
我念着这句话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却似乎听到宋文景慵懒散漫的语调正与我同频。
不远处,迎接新年的人群欢乐喧嚣。
真正是,新的一年了。
我呼出雾气,新年快乐。
眼前的视线却在一点点变模糊。
9 睁开眼,是医院的白墙。
一个白大褂坐在我身边,双手交叉支着头。
头发有些蜷曲,碎发落在额间,目色温柔悲悯。
啧……怎么这么熟悉。
这家伙,不是吧…… 见我醒来,他眉间蓦地舒展开,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向我伸手。
陆小姐,欢迎回来。
我和他握手,男人说话一副公事公办的疏离口吻,但我掌心中却传来微微的颤抖。
您的治疗很成功,将作为疗愈计划的第一批痊愈者,向全社会宣传推广。
您自愿加入本试验的行动,为新兴科技医疗领域,治疗原生家庭心理创伤的研究,做了杰出的贡献。
我代表研究所衷心感谢您。
富有科幻感的蔚蓝色的光圈一层一层将我环绕包围,我感觉自己被海水温柔包容地接纳,又像是在天空自由翱翔。
我没做声,只是盯着手腕上一道伤疤。
皮肤在愈合后增殖隆起,留下淡色的狰狞。
但现在的我已经能够以很平静的情绪审视这道疤。
赵颂安,你烦不烦。
我打开他的手,也打碎他的客套面具。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被他抱在怀里,耳边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