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口巷的夜晚一如往常的寥落,黑沉沉的暮色,仿佛被无边浓墨重重的涂抹,就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月光把树影撕成碎片铺在凹凸不平的巷道,青石砖此刻也暗淡无色,破碎一地。
陈旧的电瓶车灯光闪烁,闹腾不停,盖住了野狗狂吠,酒瓶碎裂的刺耳声。
陈漾头破血流,捂着伤口跑进医院,酒瓶碎片深扎入他的手掌心。
“再在我这闹事,我就报警了!”
烧烤店老板厉声呵斥,撵走了一行人。
医院的安静被陈漾的哭喊声撕裂,陈漾咧着嘴,后槽牙快被咬碎,右手掌心艰难地张开,血肉模糊,左手摇摇晃晃地撑在医疗床上,身子的轮廓仿佛是一只将死的竹节虫。
“忍着点小伙子,咬着这个。”
医生眼神坚定,准备将碎玻璃拔出。
随着碎片拔出,一股更强烈的钻心的疼痛袭满全身,床布瞬间被撕破,脑门上青筋暴起,陈漾疼到意识模糊,好在痛感渐渐褪去,陈漾的所有力气几乎用尽,就连此刻的尖叫声也略显无力,咬着纱布的嘴巴酸痛不止,下颚快要碎掉,陈漾缓了许久。
凌晨一点,烧烤店己经打烊,碎酒瓶堆在角落,陈漾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气不打一处,愤怒地一脚将碎酒瓶踢的到处都是。
西口巷的巷子饭店还是倒闭了,王世兰转让了门面,收起行囊去外省打工,留下陈漾一个人在宁波。
陈漾一人居住在出租屋,王石兰每月打钱给他,供他吃穿住行。
陈漾终于没了牵挂,想上学就读两天书,不想上学则整日在外鬼混,时不时惹到狠货,遭受毒打也从不给任何人说。
回到出租屋,陈漾颓废地缓缓打开门,看了眼自己凌乱不堪的房间,床上的被窝卷成一团,衣服也西处摆着,床上堆了不少,偏偏就衣柜空着,各科的复习资料丢了满地,像是地毯一样焊在地板上,突地一看,跟流浪人员没什么两样。
他奋力地把外套丢到一旁,随即瘫软,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突地跳起老高,重重地摔在软床,床上的衣服被他这么重重的一摔,多半都震掉在了地上。
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他眼中隐隐有泪水在打转,愤愤不平地蹬蹬腿,把剩下的衣服连着被子一起蹬下了床。
为了不留下眼泪,他故意侧着身子,把头转到一边去,看着自己久未动过的书桌。
书桌上有很多他为了图方便写上去的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课桌上的资料却干干净净,如同刚买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新书,没有任何涂痕。
他看得稍微出神,今天发生的种种再次在他面前一点点重新浮现。
他愤怒地捶捶枕头略有迁怒的意思。
床头的钟滴答滴答的响着,伴随着他呜咽的抽泣声,在沉寂的黑夜中,是多么违和。
太阳照样炎热,闹钟响起,陈漾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艰难爬起,他这副模样想去学校显然行不通。
今天正是八月的月考,课桌上明亮的镜片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正好打在柯允的双眸,模模糊糊,分不清虚实,柯允看着陈漾空荡的座位若有所思,来不及多想,开考铃声催促着他赶快埋头答题。
“陈漾今天没来考试,也没请假,你家还管不管?”
宋贤龙声色俱厉地在电话里质问王世兰,火冒三丈,冷水也浇不灭。
王世兰拧着螺丝,耳朵和肩膀稳稳夹着手机,车间机器声嗡嗡的响着,王世兰时不时“喂?”
几声。
宋贤龙要被气炸了,手里的茶杯被他重重砸在桌上,茶水溅出三尺高。
柯允不安地拿着书,站在门外听着一切宋贤龙的谩骂。
“什么事?”
宋贤龙不改面色,仍然带着气愤的口气质问。
“背书。”
柯允不敢多说,安安静静地挪动脚步,走到宋贤龙面前。
“帝高阳之苗裔兮……”柯允不敢迟疑,随即便开始背《离骚》。
黄昏破开云际,傍晚的光线柔和多了,不像上午那样逼得人睁不开眼,也不像夜晚黯淡无光,暮光映在各色行人的面容上,一帧帧的被放大,或笑颜漫溢或忧愁锁眉。
柯允在西口巷的古树的石凳上坐着,漫无目的地望向西周。
“陈漾……”声音太小,传不到陈漾的房间。
“陈漾!”
柯允扯着嗓子,好不容易放开声音。
陈漾睡得半死不活,突然被惊醒,他左摇右晃地缓缓走到窗边,眼皮像是被人按住,缓了半晌才艰难睁开双眼,他视线模糊,还没看清人,便不耐烦的大声朝楼下喊去:“谁啊?
谁叫我?
谁啊!”
……见没有人回复,陈漾准备返回床上,再睡上一会儿。
“咚咚……咚……”柯允气喘吁吁,爬了五层楼才地找到陈漾的出租房,他精疲力尽地靠在门上,轻轻敲。
陈漾听见敲门声显得更加烦躁,“操!
谁啊!”
他不厌其烦地快步到门前,右手握紧门把手,猛地按下去。
柯允反应及时,赶忙立首身子,手足无措地拿着一沓试卷,如同一只蚂蚁一样站在陈漾面前。
“你干嘛?”
陈漾不耐烦地问。
“宋老师叫我给你送试卷,还叫你明天去上课,叫你把《离骚》背了,明天去他办公室,还叫你……你有病啊!”
陈漾大声打断了柯允,接着使劲一脚把门踹关上。
柯允心里一颤,双手差点没拿稳试卷。
他没想到陈漾仅仅一星期没上课就变成如此恐怖的模样。
他再次敲响了门。
“滚!”
陈漾正在气头上,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生气,甚至对自己感到陌生。
他愣了几秒,想了想转身又打开门。
“怎么了?
宋贤龙叫你干嘛?”
这次语气平缓许多。
“我给你送试卷。”
柯允不再啰嗦,生怕再次被臭骂一顿。
“你家有人吗?”
他接着又问。
“没人,你进来。”
陈漾看见那微颤的双腿,答应柯允进家。
出租屋简陋的不成样,客厅仅有一个方桌和一张单人沙发,方桌下方摆着一箱喝完的啤酒,大多都己碎裂破烂。
阳台尽收阳光,屋子里采光很好,哪怕傍晚也用不着开灯。
柯允一下子瘫软在沙房上,和在自己家没什么区别,陈漾不管不顾,皱起眉头问:“你还要干嘛?”
柯允看出陈漾的不耐烦,语气端正地说:“你不读书了?
今天月考也没来。”
“应该。”
陈漾不想多说一个字,昨夜咬纱布实在太狠,嘴巴快要脱臼。
“你家里人呢?
你家饭店呢?
你为什么不上学?”
柯允一串三连问。
“外地,倒闭了,不想。”
“那你怎么吃饭?
你要出去上班?
你不想考大学吗?”
柯允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嘴巴不停念叨。
“烧烤摊,不去,不想。”
陈漾疼得口齿不清,但他还是一手托着下巴一字一字回答,毕竟很久没有人同他聊过话。
“我给你送饭,你回去读书吧。”
柯允不再提问,反而关心起陈漾。
陈漾迟疑半刻,反问柯允:“什么?
为什么送饭?
不读。”
“刚和你坐同桌你就不读书了,我拿你当兄弟,劝劝你罢了。”
柯允语气略失底气,兴许是口是心非。
“行。”
陈漾没多想,只觉得有个兄弟也不错,便顺口答应了。
西口巷回归宁静,一片漆黑中唯有陈漾房间的台灯亮着,他曲身坐在木椅上,笔尖随手滚动起来,不知陈漾能不能补完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