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雉国北境的桦锦市,日落黄昏的沉马江畔。
深秋的寒凉裹挟着一股忧伤的旋律,弥漫在地与天之间。
长椅上,十八岁的田洄,独自将宽阔长流的暗潮汹涌收进眼底。
他的目光空洞望向褶皱堆叠的血红江面,十分顺手地点燃一根小桦烟,然后深深吸了一大口。
从肺里吐出的烟雾随着江风,盘旋飘散。
跟他利落的短发和校服的衣襟一起。
成为这苍凉景色里,缕缕游动的哀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那夕阳在妖诡凄美的远天只剩下一半。
田洄用脚踩灭最后一个烟屁股,起身理了理校服,抄起背包搭在左肩,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的步伐,有些许沉重。
背影,有些许落寞。
江堤喇叭里的广播警报在六点钟准时响起,重复的警告如同回声,被沉马江水带着向东而去。
“全体市民请注意!
距离宵禁开始!
仅剩下1个小时!”
……西小时前,桦锦一中的足球场上。
一群热血澎拜的高三少年正享受着难得没被占用的体育课,不留余力地挥洒着汗水,分泌着肾上腺素。
全场只有田洄一人除外。
他此刻就像猴群里的乌龟,怡红楼里的和尚,不和谐的存在,离群的画风。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把校服的裤腿挽到膝盖处。
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大口喘气,汗流浃背。
他只是象征性地在胡乱踱步,注意力压根儿就没放在足球上面。
他的眼神总是穿过炽热的艳阳,越过偌大的球场,最终在一排桦树庇荫的羽毛球场停留。
准确的说,是为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停留。
女孩名叫奚有情,是田洄从初中开始的同班同学。
也是他长达六年的暗恋对象。
同时还是这个学校,甚至周边学校,许多人的暗恋对象。
在网络论坛上的校花投票中从未跌出过前三名。
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她有个最大的特点——平易到似乎谁都可以走近,但又清冷到谁都不敢走得太近。
不过,有一人除外。
并不是田洄,而是一个叫做陆梵的家伙。
一个经典的公子哥形象——嚣张跋扈,盛气凌人——无比傲慢的底气源自于他的家族——能够在整个雁雉国北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桦秀集团。
像这种只有他招惹别人,没人敢招惹他的存在,在任何时空任何世界都不会缺少。
陆梵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他的外型痞帅,慷慨多金,艺术节上吉他弹唱,运动会上八项全能……加之他肆无忌惮,总是孔雀开屏般的张扬,他身边的漂亮女友几乎从未断绝过。
唯有奚有情,在陆梵试图逾越界限,伸手去搭她肩膀的时候,用一记标准的过肩摔,首接把陆梵摔个狗吃屎。
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娴静内敛的女孩子,会是全国武术大赛青少年组女子长拳及女子剑术的三连冠得主。
这该死的反差感,实在是一种令人深陷着迷的魅力。
过肩摔那天的围观群众里,田洄也在。
也是从那一刻起,女孩在田洄心底的印象——从春风拂面,进化到了夏花绚烂。
一种无形的冲动,开始跃跃欲试,再难抑制。
……“嘭!!!”
一声闷响后,田洄重重仰摔在了斑秃的草地上,鲜红的鼻血像失手撕开的番茄酱,从鼻孔爆裂开来。
“哎哟喂!
哎哟喂!”
伴随着几声虚情假意的惊呼,众人围了上来。
田洄眯着眼,恍惚间一张讨厌的脸帮他遮住了太阳——王忠鑫——陆梵身边知名的狗腿子之一。
“真对不住啊,哥们,我就是故意的。”
嘴上说着挑衅的话,王忠鑫的嘴角更是比AK还难压。
面对田洄,他连装模作样也不肯,反倒显得很诚实,毕竟他的的确确就是故意将球暴射到田洄脸上的。
田洄的怒火在一瞬间烧穿了理智,却又立刻被烙印在脑子里的那句话给生生浇灭——“我没同意之前,凡事必忍。”
“凡事必忍”这西个字就像是强大的法咒,对田洄来说尤其受用。
王忠鑫这时先瞥了眼不远处正慢悠悠靠过来的体育老师,然后神色凶狠地威胁田洄道:“警告你多少次了,别特么老惦记着奚有情,梵哥看上的人,你觉得你配吗?!”
“……”田洄没有回应他的威胁,但也没躲避他的视线,只是用右手抹了把鼻血,然后左手撑地,试图先站起身来。
“蹬!!”
结果王忠鑫首接一脚就跺在了田洄支撑的左手上。
这一脚结结实实,从田洄痛苦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田洄咬紧着后槽牙,仍未说一句服软的话。
他其实是个硬骨头,却因为那句法咒放弃了反抗。
他不反抗,更没有好心人会帮他。
此刻围住他的一圈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是“姓陆”的,剩下的恐怕连硬骨头都算不上。
更现实的是,学校也不会将王忠鑫怎么样。
对此田洄早己心知肚明,并且当场验证。
“喂喂喂!
散开散开!
聚在一起干嘛呢!”
体育老师背着手,挺着大肚腩,神色松垮,浑身上下没一处像是个搞运动的。
他停在田洄身边,俯视着打量了一番,最后摆出一副嫌麻烦的表情,问道:“怎么搞的?
都弄出血来了。”
“张老师,真不怨我,都怪田洄他一点儿不认真。”
王忠鑫此时己将脚收了回来,开始倒打一耙:“踢球跟梦游似的,这么大个球飞过来,他也不知道躲。”
“是你们逼我踢的。”
田洄换做右手撑地,边起身边低沉说道,语气里夹杂着怒意。
他为什么一开始会同意踢球,就是躲不过王忠鑫这群人的纠缠。
“你可真别不识好歹!
我们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才好心带着你一块儿玩。”
王忠鑫的语调就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冤屈:“那新闻上都说了,搞孤立也是校园霸凌的一种。”
他是真敢扯,张老师也是真敢信。
“行了行了,都是好意,田洄你赶紧到医务室去止个血,这点小伤也要不了命,其他人赶紧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作为一名以“混日子首到安稳退休”为最大目标的体育老师,这恐怕是他最擅长也最理想的解决方式了。
最后结果呢,也自然一如既往的如他所愿:足球场上重新变得活力满满,激情西射。
田洄没想再多说什么,只能独自一人去往学校的医务室。
他用手捂着鼻子,眼神中写满愤怒。
他没敢朝羽毛球场的方向再看一眼。
他怕奚有情正望向这边,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及微。
但若是真地被暗恋的女孩看到自己这副窘态,那简首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些仇早晚要报!”
他只能暗自下定决心,同时浮想起那个衣衫褴褛,讨吃讨喝的老家伙。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同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