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的最后一个学期,春节过后。
那次的车站相送,不知为何,一向为人矜持的黎淑娟,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抱着他,哽咽着不能言语。
他有种生死离别之感,也只刹那片刻。
人在分离之际,悲伤情绪使然,难免有过激的思绪作祟,涌现出悲观的念头。
他没多想,也紧紧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安慰着,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小娟,等着我,一毕业我立刻回来。
我们结婚,生孩子,那之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乖,等着我。”
那年返校,两人依然鸿雁传书,叙说着思念,憧憬的未来。
再后来,她来信说家乡流感,一向体弱的她自然在劫难逃。
字里行间,他看到了她的自嘲,更多的是对他们未来的乐观等待。
信很短,看得出是病中所写,字迹浮虚,纸张上且有相思的泪痕。
他大为心疼,只恨自己不能身生两翼,飞到她身边,去照顾她,陪伴她。
他能做的就是立马提笔书写回信,带着他细致地叮嘱和无尽的相思飞回家乡。
谁知信发出后,竟半月未能收到她的来信。
脑海中浮现着车站相送之时她那肝肠寸断的哭声,他心生不祥之感。
半月,并不是大学西年来两人鸿雁传书的速度。
离开家乡之际,两人相约一星期一封通信。
西年来,一星期两三封通信的时候也有,却从来没有间断的事情发生。
他心神慌慌,提笔追问着缘由,信发出后又半月未见回复,一股深深的恐惧摄住了他的心魂。
那些日子,在他二十二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过的漫长。
他在心底自我安慰着,也许她生病未好?
也许她厂子生产任务紧张又在加班加点连轴转?
也许信在邮寄的路上出了差错?
时间就在他胡乱猜测和自我安慰中慢慢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在他快撑不住之际,他收到了黎文军的来信。
他急迫的打开信封,字里行间委婉而明白地告诉了他,他的姐姐己经和别人结婚,搬到厂家属院居住了。
家人都不知其中缘故,只知她大病一场,精神崩溃,整个人儿变得形同虚设,神思恍惚。
不久后,她说要结婚,家人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匆匆把自己嫁出去了。
如今家里愁云惨淡,两位母亲茶饭不思,眼看着两个孩子即将踏上婚姻殿堂之际,却突遭生变。
现实彻底击碎了她们多年的愿望。
他不顾一切往回赶。
那次接站,不见全体家人相迎的笑脸,更不见那张如花的容颜,只有文军和淑慧望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一声不吭急切地往家赶,仿佛她没来接站,是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他。
一进胡同,他更是加快了急不可待的步伐。
当他终于站在她家门前,看到院门上还兀自鲜艳着的大红喜字时,他双目刺疼,头涨目眩。
他脚步浮虚地推开她家院门,疼痛的心底固执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因为他怎么也不相信她会离开他,会没有任何一个理由的从他生活中消失。
他急切地迈进她家的院子,穿过熟悉的院落进到室内,急切地推开她房间的门。
房间内一切如旧,床上被褥依旧叠放整洁,桌面纤尘不染,只是墙上她喜爱的电影明星挂图,被一位俊朗的男明星所覆盖。
大男孩黎文军的气息无处不在,唯独没有了那份让他魂牵梦绕淡雅清香的少女气息。
仿佛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的心大大疼痛起来。
晚上,他独自站在她的厂门口,他想见她问个明白,问她为什么不等他?
问她为什么嫁作他人妇?
难道以前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
难道十八年的相处,西年的相爱,真情都是假的?
是的,他要问个明白。
望着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灯火通明的车间,知道她一定就在里面加班。
他痴呆的站立着等待着,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他们从小到大,从亲如兄妹到情定终身的一幕又一幕,眼睛一次次的潮湿模糊。
终于等到深夜下班,他不顾熙熙攘攘人流的目光盯视和窃窃私语,急切而仔细地搜寻着心爱人儿的身影。
两个女孩经过他身边,看到他时同时“咦”了一声,结伴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认出她们是她的闺中密友潘文欣和鲁亦阳。
他看到她们神情异样地站在他面前,他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急切地询问着他的淑娟在哪里。
那两人难过地对视一眼,之后潘文欣一改平日大大咧咧的性情,期期艾艾地告诉他,淑娟怀孕反应强烈休息在家,几天没上班了呢。
话音传进他的耳朵,立时心里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狠狠地宰割着他,血肉模糊,疼痛得难以自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她的厂子,怎么回的家。
躺上床后便没有了任何的意识和思维。
他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懵懂顽童青涩少年到情窦初开,真诚相爱彼此拥有到相约婚期,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那么的天经地义。
他以为他会拥有她一生一世,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故。
如今尽管咫尺却似天涯,竟从此失去了她,甚至连一面之缘也没有了。
母亲,婶妈,文军,淑慧,这些世上他最亲近的人,担忧地围拢在他的身边,劝慰的声音不时传入他的耳中,但耳边却再也没有他最想听到的那个温柔和悦的声音。
终于他确信她真的离自己而去了,她违背了他们的爱情,违背了他们的誓约。
那一刻,他的心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精神萎靡,难以承受到了极点。
他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他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抽屉。
这个抽屉,装满了他们两人所有的秘密。
他和她的日记本,两人的通信,还有历年来两人搜集到的心爱之物,一一整齐地罗放着。
在最显眼的地方,多了一把属于她的钥匙。
他攥着那把钥匙,仿佛触到了自己滴血的心,疼痛难忍。
她把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一切都留下来了,连同二十二年的记忆都留给他,唯独最心爱的她消失了,从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他满心期待着毕业后两人踏上红地毯的那一刻,谁曾想,最心爱的人儿没有任何理由的离他而去,怎不让他伤心欲绝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泪水的宣泄,释放了他心口的疼痛。
泪水朦胧间,一幅稚嫩的图画映入他的眼中。
他拿在手中,这幅图画是他们十岁那年两人共同的杰作。
图画上描绘了他儿时的两大理想,也是他终生追求的信念。
图画上,高楼林立,交通发达。
美丽的绿色草坪上,一对少男少女,身着礼服婚纱,幸福地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如今理想中的新娘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志向了,毕竟这是她对他认可的志向。
信念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便不可抑制地激励着他。
他那次返校的心情似乎都有些急迫。
半年后,他在母校顺利考取了研博连读,得到与国外一所名校互换留学生的机会,远赴海外。
在国外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艰难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白天他努力吸取知识,晚上在一家中国餐馆打工。
他不给自己留一丝空闲,怕的是她会从他心中涌出来,给他刀刮骨髓的疼痛。
几年后,顺利地拿到了双学位。
回国后,应聘到国内有名的周氏建筑。
他又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凭着他学识渊博和聪明睿智,加上脚踏实地忘我拼搏精神,得到公司领导和同事们的赏识和认同。
两年后,董事长周中岳请谭副董保媒,把女儿周倩茹许配给他。
首至那时,他才意识到黎淑娟离开他之后,他还怎么会爱另一个女人,并与之结婚生子啊。
黎淑娟无言的离去,是他的心结。
他的爱,除了给她,他无力支付给任何女人。
在她离去的那些日子里,不论身在国内还是人在异国他乡,她始终是他的思念和心痛。
她的音容笑貌时刻萦绕在他的心间。
他魂牵梦绕,心系于她。
在他的感情世界里,她始终是他的唯一真爱!
学业完成,工作稳定,他想着在思念里孤独度过一辈子的,但却经不住母亲的催促和眼泪,只得接受了周倩如,并很快完婚。
一年后女儿初彤出生,在一看到皱皱巴巴的粉嫩一团,他以为自己早己枯竭的爱,泉水般汩汩溢出……“哥,你怎么站在这里呢?”
黎文军见他一个人站在天桥上,泪痕斑斑,心下一惊,急问:“哥,你怎么了?”
张志毅定定地站在天桥上,仿佛进入了梦境般,思绪纷乱。
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十年,是自己经受了十年刻骨铭心的日思夜想和经历了十年肝肠寸断的情感磨砺之后。
黎文军见状,心中明了。
他这副恍惚神情,与姐姐形神相似。
多年了,他看得太多太多了。
他知道,他们一定是碰面了,否则哥不会这么失魂落魄的站立在这里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当年他们是那么的相爱,缘定终身,两家人欢喜地期待着那场顺理成章的婚礼。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两人劳燕分飞。
从此不但他们彼此谁也不提谁的名字,家人在他们面前也讳莫如深。
每次无意的提起,他们都是一样的沉默不语,但却掩饰不了眼睛里的那份痛楚。
黎文军看着张志毅,内心深叹一声,说:“哥,走吧,大妈等着你呢。”
黎淑娟泪眼朦胧,从开着的窗户玻璃里,她看到至亲的两个男人,消失在了天桥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