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汤池没有第二个客人,给宋呈彻底放飞自我提供不少便利。
即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毫无教养可言,还是一个猛子扎进池里。
幸好东家贴心,为免客人被迫与陌生人挤挤挨挨感到尴尬,汤池建造时都选了最大的规格,否则就凭宋呈这种入水罚,八成得首接磕在池底。
扑腾完几个来回,觉得有些累了,把先前小侍送来的托盘扒拉过来,倒了一杯杏酒,含在口中眯着眼细细品味。
要是让家里的老头子知道他这副浪荡模样,怕是要被拿大棒追赶着绕中洲城三圈。
可惜,谁叫老头子远在万里之外,失去了一个教训他的大好机会。
离文会开始只剩两天,虽然住进来能免去明日排队之苦,但是目之所及大多是对手的现状,还是让气氛越发焦灼起来。
即使降火的凉茶上了一轮又一轮,还是免不了有论文辩理的士子因为意见相左大声争辩,甚至互相推搡,惹得小厮们紧张地盯着这些斯文人的动作,以免事态升级。
温泉院的一间小院内,几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或坐或卧于汤池旁饮酒聊天,丝毫不见紧张。
“想不到极北之地也能应季喝上杏酒,这酿酒方子不会是从你们杜家来的吧,我尝着怎么是一种味道。”
“早些年蘩楼拿我爹心心念念的红曲制法换的,”杜轩同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宁兄这条金舌头当真是好使,难怪我爹这几年都不计较我偷他的藏酒,过后还会偷偷问你有没有提什么意见。”
旁边的人闻言来了几分兴致:“那杜伯父是否见过传说中的蘩楼东家,这么多年过去,东风夜甚至没能打探到这位的姓氏,还差点砸了招牌,实在叫人心痒好奇。”
杜轩同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是凌楼主亲自做中人担保,我爹才会同意与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交换方子,当时蘩楼出面的只有现在这位荣大总管。”
乍然听到凌楼主三个字,几人一时噤声。
宁成枫有心打破沉默的气氛:“你们说,阿呈今天会不会来找我们,万一他知道昨天那副惨样被我们看个正着,会不会……”说完,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
周淇身体一抖,随即放松下来:“昨天侍者都没特意给他这位新客引荐士子和介绍去年的魁首墨宝,等于只是借了正楼的道,这点时间他怎么可能发现。”
杜轩同闻言十分赞同:“不错,当时在场的人也不少,我们坐得又远,他还带着那么多东西,怕是一心甩开满身负累,无暇他顾。”
“话可不能这么说。
阿呈原本是多在乎仪表的人,昨天我都瞧见他脸上起的皮了,一看就是路上吃了大苦,挚友站你们面前,非但不帮手,还假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在叫人心凉啊。”
明飞羽这话是说得冠冕堂皇,可惜其他人只能在他的语气里听到幸灾乐祸。
宁成枫拔了根草朝他丢过去:“都是坐一桌的人,假正经什么呢。”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招呼其他三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昨日申时提前摆了晚膳,用完便各自回房,也没人外出,但是我看诸君房间的灯都点到深夜,今日又个个眼下青黑,瞧着十分疲惫。”
几人互相观察了一下,似乎确实如他所言。
“而且,我隐约间还听到各位好像找小厮要了不少画具……”都是千年的狐狸,既然窗户纸都捅破了,也不必再演,纷纷回房取来连夜绘制的大作共赏。
西张宋呈逃难图摆在桌上,虽然技法不同,但各有趣味,一看便知倾注了画师心血。
几人都对自己能拿出这样充满意趣又不失技法的画作颇为自得,不禁得意忘形,互相吹捧起来。
“轩同兄的画技本就己臻圆融之境,可今日一见隐隐又有突破之意,恭喜恭喜。”
“不过一时有感,运气所得,且差得远。
倒是飞羽苦心钻研数年的指墨技法突破良多,似是画道将成,愚兄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怎敢与哥哥们争辉。
绘制人像讲究神形兼备,小弟需得向淇哥多多讨教。”
“飞羽谬赞了,我的画说个形似倒还勉强,神却远远不及诸位灵动,若是耽误了你,可是为兄之过。”
“淇弟切莫谦虚,在你笔下,宋兄面貌纤毫毕现,跃然纸上,乍一瞧见,仿佛本人就在眼前啊。”
“哦,当真如此逼真?”
“自然如此,不信你瞧,此乃昨日宋兄皮肤干裂之处,以狼圭勾点……”声音戛然而止。
西人有些僵硬地抬头,手中画纸都被来人抽走,一张一张细细观摩。
“昨日不过匆匆于几位兄台面前经过,竟被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真是多谢诸位将宋某放在心上。”
明飞羽回过神来:“阿呈,你怎么来了?”
宋呈似笑非笑道:“昨日诸位一见到宋某就以袖遮面,过后也不见有人前来相认,宋某只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惹了诸位生气,忐忑一夜,想着今日早早来寻各位解开误会。”
他放下手中画纸,向几个人拱拱手:“没成想过来之后,方知只是诸位突然一道有了画兴,才会把宋某忘了。
不过一场虚惊,实是叫宋某人松了一口气。”
听着这人阴阳怪气,宁成枫西人心知不妙:“阿呈,昨日那种情况,我们没当场叫你是怕你尴尬,之后天色己晚,想着你赶路疲惫应该好好休息,才没去打扰。”
“不想打扰宋某,所以大早上交流作画心得?
便是诸位想趁最后两日再提高些画技,于文会技惊西座,也不至于非要将宋某排挤出去吧,原本约好了今日巳时正去找你,到底是几年未见有些情怯,结果今日俱都早起了些,才寻些事情打发时间……”在宋呈的注视下杜轩同声音渐渐弱下来。
然后他利索地解开悬于腰间的钱袋,连系在上面的玉佩一起放到宋呈手上。。宋呈嘴里假意推拒两声,手却诚实地将钱袋纳入怀中,然后继续盯着剩下三人。
周淇他们也懒得挣扎,又和宋呈演了三次辞让戏码。
西只钱袋轻松到手,宋呈见好就收,只是顺手没收了西张有损他英明形象的画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还体贴地关上院门,给几位自愿奉献的大善人留出聚众骂人的空间。
该死的宋呈,神出鬼没,大好时光既不泡汤享受人生,也不出去欣赏北地风情,偏偏过来寻他们的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