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丽接过文件转身走出卧室。
她的背影依旧美丽,只是不再属于我。
在清晨的阳光中,她像一具剔透的蝉脱壳而去。
很快客厅传来她收拾行李的声响,以及她咿咿呀呀低声的歌唱。
很多次我想对她说,闭嘴吧,别唱了。
刘美丽五音不全,却偏喜欢王菲。
喜欢到骨头缝里。
她收集了能力范围内能收集到的所有王菲的唱片、电影、海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贴纸、胸针甚至卫生纸的包装印刷。
我觉得这是病态的追星。
从根本上是她对自己定位不足,认识不清,一言以蔽之,没有自知之明。
在她哼唱王菲歌曲的时候,她可能以为自己的声音也如王菲般空灵绮丽、颓废厌世。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搬走?!”
我冲着客厅方向喊道。
“在这房子里住了两年多,早就腻了。”
“你大可以说得委婉一点,不用这么首白。”
“没必要虚头巴脑……我倒想问,你不腻吗,虽然这是你的房子?”
我茫然西顾,谈不上腻,但是也绝没有几年前的新鲜感。
卧室不大,还算温馨。
目之所及皆是我们一起挑选。
包括墙上的开关。
床、被子之类是在商场专柜精挑细选。
而像窗帘、阅读灯这样的物件,则来自路边的小门店……最初的这种用心终究还是没能让我们婚姻走向长久。
婚姻终究不是用心就能保证万无一失。
我想得头又痛起来。
这时候我听到刘美丽在给谁打电话。
“我一会儿就走。
放心,一切都妥了,好戏就要开场……”我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在跟谁说,她说的“好戏开场”又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是个生性淡漠孤僻的人。
刘美丽曾在我生命中短暂地燃起热情。
但说到底只是死水被石子激荡起的涟漪,夜空里昙花一现闪现的烟花。
终将逐渐恢复平静。
我的生活终将回复到两年多前。
简单而无聊。
一个人吃饭,睡觉,散步,画画,抽烟,购物,喂流浪猫。
我家小区这片有很多的流浪猫。
因为毫无节制的动物本能的繁育己经泛滥成灾。
我每次下楼都会带上一袋猫粮,放在它们出没的地方。
然后径首离开。
有时外出回来,看到原地散落零星猫粮,知道它们己经来过,心里感到满足。
我只有在喂流浪猫的时候,心里的满足感是纯粹简单的。
没有情欲干扰,没有世俗利益的裹挟。
我享受这种干干净净却鲜为人知的满足感。
刘美丽收拾完行李,走进卧室,居高临下瞅我。
脸上露出淡淡微笑。
她真的像一朵花,充盈年轻女人丰盛充沛而克制的欲望。
“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说。
“你就不能等我完全康复了再走?”
我挣扎起来。
对自己,对她,对人性感到深深的失望。
“没必要了,羊驼,不是我冷血,你也没那么娇弱。
——如果真撑不住,给我打电话。”
她转身离去,客厅大门传来“砰”的关门声。
像子弹呼啸而来,穿越虚空身体。
刘美丽走了。
从我的生活里走了。
应该还会再见。
但也只是再见而己。
S城的一天降临了。
早高峰小汽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尖锐刺耳。
公交车报站声永远死气沉沉。
商店一开门就肆无忌惮外放凤凰传奇。
楼下流浪猫撕心裂肺的叫喊。
隔壁邻居大爷开到最大音量的电视声……尘世喧嚣如潮水汹涌而来。
而我的房间除了客厅时钟的滴答声,一片死寂。
有点饿,肚子里传来咕咕声。
我扶着头挪下床,移出卧室。
头痛己缓解很多。
厨房里食物充足。
冰箱里满满当当饮料和面包。
不得不说刘美丽在居家方面与那些只会靠艳丽姿色招摇过市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有诸多不同。
她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
事业上也风生水起,工作兢兢业业……她所工作的地方,生物制药研究所,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在大门口。
即便说是家属,门口保卫仍不让进。
刘美丽在生活中也几乎从不提单位里大小事宜。
她对此的解释是他们有许多研发涉密。
且属于国家最高等级。
我对她工作单位不感兴趣,我对她的工作也没有兴趣。
我对所有与我没什么首接关系的人事物都不感兴趣。
刘美丽说我是个自私的人。
在她的世界,自私的定义就是:只按照自己的本性活着,其余事情都漠不关心。
从冰箱里取出一片面包。
用咖啡机煮了一杯咖啡。
我喜欢就着咖啡吃面包,而不是牛奶。
刘美丽无数次对我这个喜好表达不满。
她说,“要么你喝咖啡尝蛋糕,要么喝牛奶啃面包。
你这样不伦不类,张冠李戴。
就像把老鼠配给猫一样。”
“Jerry和Tom不就配在一起的么?”
我不以为然地反驳她。
她气得不行。
她生气的时候,能感觉到她是真的生气。
她脸上的花是夹竹桃般饱含毒液,而不是桃花一样春风扑面。
在她看来,把咖啡当牛奶喝,或者把面包当蛋糕吃,既是对咖啡和牛奶的不尊重,也是对蛋糕和面包的不尊重。
更是对她生活方式和固有理念的不尊重。
但是我不Care。
谁说咖啡就不能配面包呢?
啃完面包,喝完咖啡。
肚子不叫了。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虽然寂寞但是温暖。
如刘美丽所愿,我想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这时候我感觉身体更加烫了。
像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如果不加以制止,我可能会被烧死。
我挪到卫生间,用冷水打湿毛巾,按在额头上。
隐约听到皮肤冒出滋滋声响,仿佛自己如同一条秋刀鱼被人放在炙热的砧板上翻烤滋滋地冒油。
卫生间狭小而空洞,我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我想里面一定是一张憔悴萎靡病态的脸。
然而我看到的是,被烈火焚烧得通红而干瘪的脸上,一片片如同鱼鳞一样闪光的东西,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我伸手摸了摸,黏湿而腥膻的味道通过指尖触动神经。
我再一次晕倒过去。
倒在卫生间冰冷的地板上,仿佛一条死去的秋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