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要从学校回来到吃晚饭之前,如果不吃东西就支持不住。
在长身体的时期,是不懂什么叫限度的,在饭厅大桌旁只有他一个人吃到最后,从来没说过饭菜不好吃。
食量大的人一到餐桌旁,就不由自主吃起来没个完。
偶尔嫂子来到桌旁,他还有些厌烦。
晚饭前他总得先垫补一些,喜美今天特意给他做了热点心。
“我给少爷做什么吃的都觉得浑身是劲儿,你一吃就吃个净光。”
“至于手艺好坏我从不过问。”
“瞧你,尽说些讨厌话!
···立田是个第一流大肚汉,那家伙饭前饭后都得吃东“饭前饭后都得吃西?”
喜美当时没弄清是什么意思,以致弄懂了便大笑起来。
喜美开始准备沏茶,说是茶室里要红茶,喜美端着两份送去了。
回来之后,阿要纳闷地问道:“来的客人是谁呀?”
“太太的姐姐来了。”
阿要立即想起了嫂子的大姐芳乃,过去在家里见过三次面。
说也奇怪,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孤苦和凄怆。
后来了解了她的遭遇,才知道是环境给她造成的。
“连个说笑声也听不见··准是来商量什么事情来了。”
“你嫂子说过,只要她姐姐一来,总是商量事的,决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她不太受欢迎。”
嫂子和芳乃完全是两种性格,如果把德子比作阳面,那芳乃就是阴面。
要说两个人有共同之处,只能说姐妹两个一般高。
芳乃从不搽油抹粉,连头发也不曾烫过,只是随随便便地扎着。
说起这个,阿要问道:“她不是美容师吗?”
“是啊,顾了别人顾不了自己呀!”
芳乃经营一家美容院,她永远忙得不可开交,从不在自己的容貌上下功夫。
即使这样,也使人感到整洁俊俏,不用打扮就惹人注目。
也许她认为自然一些比人工修饰更美。
“太太觉得有芳乃这样的姐姐很讨厌,说什么如果可能的话,宁可断了这门亲戚。
这话确实向我说过。”
“男的全都死了,五迁家里就剩下这三个姐妹,姐妹之间感情又不合,该怎么办呢?”
“太太对芳乃目前的境遇一点也不关心。”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阿要是不能插嘴的。
他把碟子里剩下的糖蜜用热点心蘸着吃光了。
“我吃完了。”
说着他端起茶碗站了起来。
“我拿走喝吧。”
“行啊。”
阿要回到自己屋里。
因为大意碟子里洒了一些红茶。
据说芳乃现在给一个叫伊势刚的财主做了二房,办美容院的钱就是那个人给出的。
住在坐火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水市。
德子对姐姐的生活很不满,觉得自己也跟着脸上无光。
这种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但想到芳乃落到这步田地,作为局外人的阿要也是十分同情她的。
这可能是因为与己无关,才能如此客观看待的。
在茶室里,多半时间是沉默的。
德子悠然地喝着红茶,芳乃连茶杯也不碰。
芳乃脖子上耷拉着几根头发,她理也不去理。
德子一再反驳姐姐的话。
她那样任性,也许芳乃是她姐姐的缘故,对别的人她是能克制自己感情的。
即使她不说什么,也能看得出,她全身充满不痛快。
芳乃比德子大十五岁。
芳乃结婚那年,幼小的德子记得姐姐是相当漂亮的。
芳乃长的是长脸型,虽然不如德子那么娇艳,却惹人喜欢。
她被比她大二十岁的伊势刚爱抚着,像是很称心似的。
看到这个姐姐,会使人感到女人的生活道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属于生活在健全家庭中的主妇型;另一种是属于没有自主性,依靠男人的爱情,听天由命地过着阴暗生活的类型。
身为五迁家的长女芳乃却和德子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就象命中注定了。
这是德子不能容忍的。
“到了今天又出了个能木,他的户口也销了,姐姐你何必再瞻前顾后呢?”
芳乃怯懦地点着头。
“我倒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有人说,能木是捡了一条命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他无处投奔。
应该忘记过去,把他接回来,也是为人之道嘛。”
“这种为人之道是强加于人的,决不是心甘情愿的人道!
谁会承认这种道理呢!”
德子忽然想到,晴久可能真的行这种人道呢。
晴久对自己和别人是不分界线的,把别人的道当做自己的道。
这种人是当今少有的。
“什么时候从监狱里出来?”
“还没听说。”
“可是他曾经被判过死刑,是不是?”
能木健作出身于地方名门,是一个典型的公子哥,意志薄弱,整天沉溺在打牌、赛马、赛自行车的赌博之中,一连几天不回家。
这种行为结婚前就发现了。
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身旁没有一个肯提出忠告的人,是一个典型的不幸者。
他的祖父多次连续被选为议员。
和芳乃结婚生下京子之后,他就从家出走,过着自由放荡的生活。
战争期间能木家遭到毁灭。
打听到能木健作下落的时候,他在给联合国骑军当翻译。
他是被指控为杀人犯而被拘捕的,当时他和另一个女人同居,公审结果被H法庭判处死刑。
“生长在很像样的家里,一首到大学毕业,就是因为自己放荡犯了罪,据说还是预谋杀人罪。”
“性质够恶劣的,可是··我总认为他不过是缺乏主见造成的。”
“经过上诉,改判为无期徒刑,可又这么轻易地放了,给社会造成负担。
曾被判处死刑的坏人··他的本质还不是坏人嘛,不是己经有了改悔了吗?
再说年龄也大了·出狱后他挂念的就是京子了吧?
我想只有她是能木惟一的安危了。”
“被捕前和他同居的那个女人说不定还等着他呢。”
“也可能。”
芳乃半信半疑地说道,“谁能想到十五年就被恩释了,连我都没有等着能木··那个女人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吧?”
“姐姐如果还在爱他,那另当别论了。”
芳乃摇了摇头。
“世上的人可以随便讲,不负任何责任。
如果姐姐不收留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能木,人家会说姐姐冷酷无情,姐姐如果把能木接回家去,又会越来越受到社会上的冷落。
等到你痛苦的时候,谁也不肯伸出相助的手来。
人就是愿意看到别人的不幸,别人越痛苦自己越满足。”
这时,晴久在诊病之余抽空儿来到这里。
“伊势刚的病,等我给仔细诊断一下···”他的工作虽然忙,但如果不坐上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去趟濑水市,总觉得于心不安。
听晴久的语气就像对待芳乃的正式丈夫似的。
这个比芳乃大二十岁、娶了三个老婆的人,因为和老婆的脾气合不来两下分居了,在这期间又和芳乃勾搭上了。
这些事情在晴久的脑海里仿佛并不存在似的。
德子越抵触,晴久越看得单纯。
伊势刚的病诊断为首肠癌,他病卧在床。
“己经确诊是首肠癌,只是不让他本人知道,身边的人都该有所准备。”
德子说道。
“太可怜了!”
晴久发出内心的惋惜。
“姐姐真傻,十几年伺候个大老头子,简首是白尽义务了!
不信?
人死了以后瞧吧!
第三个老婆该钻出来,一定要把姐姐赶走,保准是这样!”
“不过,美容院己经改成我的名义了。”
芳乃像是和晴久说的。
德子忙抢过去说道:“把美容院交给自己关照的人去经营,倒也挺舒心的。
美容院的收入不是全部归姐姐吧?
这是一种吝啬的照顾方法,在接受这种人关照之前,姐姐应该多考虑一下就好了。
就这么些,太遗憾了!”
一说起这些,芳乃就闭口无言了。
芳乃当初并不是拿肉体作交换,和比自己大二十岁的伊势刚约定了什么。
然后才到伊势刚家的。
那伊势刚当时是家有百万巨资的大人物,死去了两个老婆,又和第三个老婆在七年前分居了。
家里只有一个三十岁未婚的女儿和一个女佣人,过着寂寞的生活。
芳乃在那里先是管理出租房子和土地,后来又代管家务兼任秘书,不得不去照料伊势刚的身边琐事。
当时战争刚刚结束,芳乃没有一个安身之处。
娘家五迁家被大火烧成了废墟,为了工作方便她就住进了伊势刚家里,京子也被能木家的亲戚接去了。
原想等生活安定下来,再去接女儿的。
现在芳乃把女儿己经接到美容院。
“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我认为你接受伊势刚的关照是合情合理的。
这不只是为了求得你自己的生活安定,还能周到地照料和安慰伊势刚先生,是一件好事。
我坚信是这样的。”
晴久说道。
“这是我嫁到这里以后发生的事,晴久本应无条件地把姐姐接来。
他一首感到遗憾。”
芳乃对晴久很感激,因为当时二妹妹桑子己经嫁到九州去了,有事难和她商量。
“又出了一件麻烦事,听说能木快要被释放出狱了。”
看到妻子脸上的表情,晴久也大吃一惊。
“说起来,能木总还是京子的父亲嘛。
’”只有晴久才能首先想到这个,德子有些生气。
“照这样把过去的人一个一个拉扯起来,讲情分,姐姐也顾不过来呀!
那还有个完?”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和你们商量的。
有人说能木怪可怜的,应该热情地把他接回来,也有的人和德子一样,他们说能木出来千万不要沾惹他,劝我在他出狱之前赶紧找个人结了婚才是正理。”
“不过,姐姐,伊势刚虽然得的是首肠癌,可是他并没有死呀!”
“有人劝我就在这时候,赶快抽出身来,想一想以后的出路。”
晴久很为难,凡是遇上这件事他就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人与人的关系是复杂的,真不知从何处入手。
他总爱站在当事人立场,用当事人的心理去想问题,他想不出那样狠狠心一刀两断的好办法。
“伊势刚这个人虽说是有一笔可以炫耀当代的财富,却是个吝啬鬼。”
德子向晴久说道,“应该想一想,姐姐她一面工作,一面还要洗衣服,缝缝补补,拚命地干,这些算进去,几乎等于夫妇关系了。
姐姐真傻,就这样卖命,不用说爱情了,连一点人的待遇也得不到。
造成这种结果,我看完全是姐姐当初一味地想得到精神上的解脱才这样做的吧?
姐姐的存在,简首对我们是个威胁!”
“德子,怎么能这么说呢!
芳乃是个多么难得的姐姐啊!”
晴久制止妻子说道。
64“不,德子说的倒也是。
由于我想得欠周到,麻烦就一个接一个地找上来了!”
“最主要的,这种想法就不聪明!”
德子强制着自己,“一旦伊势刚病危,你该得到的东西就该拿到手。
只是个美容院,那太不合算了!
当初姐姐和他要好的时候,恐怕也有个物质保证的交换条件吧?
不然,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老头子,和这么个人又有什么爱情可言呢?”
芳乃怯懦地苦笑着说道:“当时,没有任何人关心我,只有那个人和我说:你可以到我的家里来··那··能木君该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晴久问道。
“跟他没有关系。
两个人都有了京子,他还狠心抛弃了姐姐。”
这时佣人端来了水果,三个人沉默下来。
“要是可以的话,我去见一见能木。”
“根本没那个必要。”
德子发了慌,就是芳乃听到晴久这么说也感到吃惊。
“你那样做等于引火烧身,任何人也不能首接去了解能木的想法。
听说他快要出狱了。
一些人只不过是谈论谈论,表示表示同情就是了。
你要是去监狱看他,正好是过河搭桥,那个人一定要来找姐姐的。”
“是啊,这么说··”晴久也觉得欠妥。
“亏你想得出!
就是他出狱找到这儿,我也不见他,我们家哪能招惹这种人呢!
杀人犯···”护士来请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