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被气走好几个,有一个年龄最高胡子白花花的,放话说我不配读圣贤书。
是了,前一天傍晚我悄悄在他的厢房里放了两只癞蛤蟆,呱呱呱,吵了他一宿。
还记得那时娘亲一手翻着理家的账本,一手护住心虚的我,对气得大吼的爹爹说:"姑娘都是要嫁人的,你非要她学这些做什么?"
而爹爹坐在书桌后,一言不发,却像是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在满室书墨气里流露出了遗憾和失望交织的神情。
当时我年纪小,现在想起来,实在悔恨。
我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握住的拳头,拉开梨木椅,先从被他翻得破破烂烂的那些书开始看起。
唔,还真是非常深奥。
好多术语我都看不懂,用纸笔誉了,准备明天去问小太子。
阳光从东边的窗子照进来,又从西边的窗子照进来,最后彻底消失,藏进了黑夜中跳跃的烛火里。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抱着书进了学宫。
我以为我应该是第一个,没想到小太子已经在里面了,案几上的烛火已经燃了一半。
我伸手戳了戳他肩膀。
他回过头来,看到是我,又诧异地看了—眼刻漏。
"你怎么到得这么早?"他停下笔。
"这个嘛,说来话长。"
我把书放下,把我的案几费劲地推到他身边。
小太子连忙站起身来帮我,很高兴的样子:"你要坐在我边上吗?"
我坐了下来,把书摊开在他身边,笑眯眯地。
"是啊殿下,说好了要帮我补课的,你不许赖账。"
陈小二是踩着点进来的,看到我换了座位,很失落地蹲到了我案几前面,可怜巴巴地看我:"赵小荷,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去学习了啊,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我头也不抬地记下小太子讲解的内容,笔下刷刷刷:"爱过。"
陈小二把他的蛐蛐罐捧在掌心,试图递给我看:"你看看,我新得的大冠军,木制的,贼厉害了,还能发出声儿呢!你听听?"
我把书—合,搁下散卓笔,伸手过去。
小太子低头写字,却一个字也没写。
陈小二以为我终于受不住诱惑,嘿嘿—笑。
我—把攥住木蛐蛐的后腿,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陈小二你怎么回事?我们来学宫是干吗来的?"
陈小二被我问懵了。
我用力拍桌:"是来读书的!"
他被我吓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恨铁不成钢道:"你希望日后史书如何写你?陈无耽其人,父兄皆为名臣。满门忠义之中,唯其平庸顽劣,虽为太子侍读,终日斗鸡走狗,一事无成?"
我把木蛐蛐丢进五彩斑斓的蛐蛐罐里头,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你对得起你父亲吗。”
陈小二失魂落魄地回去了,连蛐蛐罐也忘记拿了。
小太子停了笔,扭头看我。
我没再说话,兀自写着夫子布置的课业。
写着写着,写不下去了。
"你别看我了。"我说。
"好。"他果然说到做到,不问我为什么突然转性,也不问我为什么掉眼泪。
过了一会儿,他从案几底下悄悄递给我—张帕子。
绣了蜻蜓点水的,映日荷花别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