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灵五年，大云朝，冀州城外。
一夜之间，大雪铺满了整个冀州，细看其中一座“小山丘”，隐隐有呼吸声传来，时而急促，时而低缓。
“小山丘”里的人尝试了好几次，最终用力抬起手来，抹开脸上厚厚一层雪水，似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两臂颤颤又重重落回原处，带起稀稀落落的雪花。已结冰的睫毛因着眼皮的抽动缓缓动了下，抖动了几颗睫毛上凝聚的小雪球，他的脑袋里似是接收到了这个鼓励，眼睛转动的更为频繁，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红肿的脚趾捅破了“白衣”，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下意识地朝东边抬头看了看，朦胧中好像看见了城墙之上高高耸立的旗帜，那是“黄安军”，旗在城破。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不再木讷，满是慌乱，凝望四周，入目皆是红彤彤的脚趾，或看不出颜色的盔甲，或赤身裸体。眼神里的慌乱仿佛只是一个错觉，下一刻他嗤笑一声，随意挪了挪脑袋又闭上了眼睛，脸上再看不到如何神情。
“娘！娘！那个人那个人！刚刚好像动了！他还没……”路过的小孩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咻”的一声，准确无误地插到了小男孩刚刚手指的方向，鲜血缓缓染红了那士兵身下雪地，那颜色倒是与那露出的脚趾颇为契合。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个人，身穿着各色盔甲，带着黄色头巾，对着那对母子大声呵斥道：“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似是个伍长，身后紧跟着那人欲言又止，被伍长一个眼神过来，终究是闭上了嘴。
那母子呆呆地望着箭的方向，听到这话，母亲连忙拉下小男孩的手臂，惊魂未定的脸上迅速扬起怯怯的笑意，“多谢军爷提醒，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母亲看了看他们确实是放他们离开了，连忙抱起小孩，飞奔着赶上大部队，深一脚，浅一脚很快消失在白雾中，那对母子本不愿流亡，现在不得不与他们一起逃离冀州，前往都城洛阳，以为求庇佑。
伍长身后那人看着那对母子消失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伍长，什长不是让我们解决了他们吗？这下回去如何交差？莫不是要害死弟兄们！”
“我等从未见过他们二人，可听懂了？”伍长斜了他一眼，转身带着其他人回了城。
坐在马车上的张熙，手腕一弯丢下了什么东西，迅速放下了帘子，隔绝了车外的寒意，张熙本欲让师兄救下那对母子，现在看倒是不用动手了。
马车内，张熙看了看师兄示意，眨了眨眼睛看向坐在里面闭着眼的师父。
李勋挠了挠头，他一向拒绝不了小师妹的请求，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里面的人便发话了。
“此去洛阳，受故人所托，这一路上勿多听、多看。”说完车内又归于死寂。
张熙见状也不好再开口问些什么，内心唏嘘：“冀州北邻鲜卑，唇亡齿寒，冀州一乱，其余十二州又有几个会安稳无虞，大云朝怕是真的要乱了……”
李勋看着张熙欲言又止，心里想着也就只有师父在的时候她才会如此安静。他们看起来实在不像父女，师徒情倒是更浓郁些，他印象里似乎师妹一直喊师父，若不是前段时间调查冀州贪粮案，意外发现二人是父女，可能他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实在是不像……
马车一路颠簸，中途未曾多做停留，终于赶到了洛阳边上的吴坎镇，几人欲在此休整，明日入城。
一入吴坎镇就被亭长热情接待，安置在一处颇为静谧的小院，可见是提前知道张熙师父的喜好。亭长等人送到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安排几个小厮远远守在院外，似有要事要忙。
张熙想起刚到镇子时看到的景象，大概知道他要去忙什么了。
只是她大概猜错了，亭长下令官兵驱逐流民，禁止入镇，派兵驻守，形成一条警戒线，不送粮食，不予衣物，必要时可暗送一把火，流民聚集在镇外破庙，哀嚎啜泣声不绝。
亭长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奈何流民中形成一个小队，深夜入城聚集在粮仓附近环伺。
他们不愿成为反贼，不得不背井离乡翻山越岭投奔洛阳，眼看着就要进城，以为天子脚下总能得些庇佑，活下去保住性命，奈何无人管，无人看，无人在意。
他们本可以不做流民，本可以……
……
张熙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休息一会儿后，看了看天色，悄悄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欲从后门溜出去。
李勋看着她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师父，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按理来说他应该不怕师父的，转而安慰自己说“这是师父，怕也正常。”
“跟着她，莫让人伤了她。”
“是，师父。”李勋看着师父不愿多说什么，连忙跟上张熙，他大概知道她要去哪里，毕竟她的心思都表现在脸上。
果不其然，张熙一路东拐西拐，最后出现在破庙外。
眼看着张熙就准备这么大大咧咧的进去，李勋连忙拉住她。
“你没看到那些士兵吗？你若想进去就听我的！”
张熙知道师兄跟着她，师父从来都是这个性子，这么些年一直没变过。一路走来流民聚集恐有疫病，只能说尽绵薄之力。
“听师兄的，我们先在这里等会儿。”说着就拉着李勋躲在破庙外的一棵大树下，也没问为什么他在这里。
看着破庙外驻守的士兵，心底沉了沉，本以为天子脚下总能得些庇佑，那些不远万里前往洛阳的人，大概没有想过会被困在这镇子里，洛阳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里。
李勋看着她的眼睛，知晓她早就知道，也是，以小师妹的聪慧警觉不发现他才是奇怪，虽说他自认为武功不差。
有人来了，两人藏的更紧了些。
“你听说了吗？粮仓被人偷了，听说少了好些粮食。”
“啊？咱们这个小镇在天子脚下，毗邻洛阳，这么多年可从未出过这种事，不知是何人所为。”
“听说有人重创了那个领头，怕是活不成，只可惜没捉住他，粮食到现在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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